文/孙兴杰

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总统令，承认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并且派“维和”部队进入。在签署这一命令之前，普京做了长篇电视讲话，梳理了乌克兰的历史，长达上万字，最终的结论是，有必要做出一个“早就应该做出的决定”，就是承认两个“共和国”的“独立和主权”。这一轮俄乌战争危机持续两个多月了，是否会以乌东两个州的“克里米亚化”而终结呢？从普京纵论俄乌关系的千年历史来看，未来前景难料，当看不清前景的时候，回到历史，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在俄乌边境危机加剧之际，有人就提出，最终会以古巴导弹危机的形式而告一段落。相比于普京的千年视野来看，多设想几种历史场景，可能会更靠谱一些。

古巴导弹危机是两个核大国之间的意志较量，最终掰手腕变成了握手，双方各退一步，使得地球免遭一场核弹的互射。现在的俄乌关系涉及到核威慑吗？在普京的讲话中，详细阐述了美国和北约在俄罗斯周边部署的战略武器系统及其危害，一旦乌克兰加入北约，那么，美国的战略武器就顶在了俄罗斯的胸口。在苏联解体之后，乌克兰放弃了核武器，但普京认为，乌克兰有可能搞出战术核武器，对俄罗斯是直接的威胁。

乌克兰危机带有古巴导弹危机的影子，但与古巴导弹危机的差别还是非常大的。乌克兰领土上没有部署北约的战略威慑力量，另外，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战略稳定主要通过双边的条约来限制，不要说乌克兰，连欧盟都很少有插嘴的份儿。当然，在这次俄乌边境战争危机过程中，俄罗斯的首要目标是与美国、北约重画欧洲安全边界，本质上涉及到战略威慑力量的再平衡，在此过程中，乌克兰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指责一些欧洲国家对俄罗斯进行“绥靖”，在德国的土地上讨论“绥靖”，这可能是历史的巧合。乌克兰会成为捷克斯洛伐克吗？从2014年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之后，乌东两个州的分离主义武装宣布独立，虽然有明斯克协议在，但是冲突不断。俄罗斯承认乌东两个州独立，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在俄罗斯安全会议上，有高官“口误”说，俄罗斯要“吸纳”两个“共和国”。乌东地区的“克里米亚化”是大概率事件。普京的长篇电视讲话与去年发表的《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是完全一致的。普京的讲话不仅证明了俄罗斯承认乌东地区独立的必要性，更提出了一个观点：乌克兰的主权不具有历史基础与合法性。克里米亚半岛与乌东地区的区别在于，1954年赫鲁晓夫将克里米亚送给了乌克兰，而俄罗斯的黑海舰队的基地就在克里米亚半岛。普京试图将乌东地区与克里米亚半岛等量齐观，并且提到了18世纪以来，俄罗斯从奥斯曼帝国手中夺取的黑海沿岸的领土。照此逻辑，俄罗斯要将所有俄语民族的土地都收回来？乌东之变以及普京的讲话不可避免地唤醒了人们关于“绥靖”以及“二战”的历史记忆。

2014年以来的乌克兰危机已经让乌克兰“巴尔干化”了，“一战”之前的巴尔干地区矛盾积累，萨拉热窝的枪声之后，欧洲列强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且惨烈无比的大战。仔细研究“一战”前的历史会发现，并非巴尔干引爆了“一战”，而是欧洲大国关系的僵化将巴尔干卷入了大战。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德国与奥匈帝国关系的变化，德国在欧洲越来越孤立，为了不那么孤单，而紧紧地拉住奥匈帝国这个小兄弟，结果呢？被奥匈帝国绑架。德国对奥匈帝国开了几乎是无限额的支票，而奥匈帝国在德国的支持之下，在巴尔干半岛频频突破底线，吞并波黑，欺凌塞尔维亚。萨拉热窝的枪声，让欧洲列强如“梦游”一般走向了战场。乌克兰“巴尔干化”了，但俄罗斯并没有一个强力且提供无限支持的盟国。联合国秘书长认为，“俄罗斯的决定侵犯了乌克兰的领土完整和主权，不符合《联合国宪章》的原则。”乌东局势对国际社会是个巨大的挑战，但与“一战”前最大的区别是，没有形成僵化的同盟体系，《联合国宪章》、联合国体系还是现在国际秩序的基础。乌克兰是一个主权国家，不干涉是国际社会的基本共识，也是国家交往的基本准则。

笔者此前曾提出一个疑问，会不会有新的克里米亚战争。在国际关系史的教科书中，克里米亚战争是19世纪欧洲百年和平中的插曲，英法两国为了奥斯曼帝国与俄罗斯在黑海沿岸打了一场惨烈的战争。在当时看来，英法俄都是欧洲的一员，而奥斯曼帝国则是不同的文明，所以这场战争显得不合理，也没有必要。但如果仔细分析一下，会发现克里米亚战争隐含着俄罗斯与欧洲关系的基本逻辑：俄罗斯帝国致力于陆地扩张，而英法等欧洲大国则是海外扩张，俄罗斯向欧洲方向的扩张冲击了欧洲国际体系的基本平衡。另外，东欧地区长期处于帝国统治之下，俄罗斯帝国、奥地利帝国、奥斯曼帝国在环黑海地区进行了几百年的博弈。普京在电视讲话中提到的很多历史就是三个帝国，尤其是俄罗斯帝国与奥斯曼帝国之间的十几次战争。在克里米亚战争之前，英国国内兴起了仇俄的思潮，伪造的彼得大帝的遗诏被欧洲国家广为流传，以此证明俄罗斯不断扩张的图谋。最近，英国首相约翰逊说，俄罗斯总统普京可能没法理性思考，制裁威胁也许不足以阻止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一旦莫斯科展开侵略行动，英美将联手阻止俄罗斯企业使用美元和英镑进行国际交易。另外，约翰逊警告说，我们面对的可能是1945年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

从普京的电视讲话中，可以看到，普京认为乌克兰的产生以及行为偏离了俄罗斯帝国的轨道。普京的历史观和秩序观源于俄罗斯帝国的历史，问题就在于世界已经进入了后帝国时代。普京认为，乌克兰是俄罗斯的历史、文化和精神空间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也要承认乌克兰是个主权国家，这是普京想去修正历史的出发点吧。相比于俄罗斯帝国的千年历史，无论后冷战，还是冷战都是一瞬间，然而，任何国家都要在特定的历史时空中生存和发展。乌克兰危机搅动了历史，未来不会重演历史，但会有不同历史剧情的影子，因为决定未来前景的人是具有强烈历史意识和记忆的人。

作者为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教授

（校对：张国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