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禁枪为什么如此费劲?
2019-08-12 10:08      作者:陶短房     来源:中国经营网

文/陶短房

北美时间8月3~4日,美国在不到13小时内发生了两起后来被定义为“国内恐怖主义行为”的恶性枪案。

两起枪案发生后,一些支持控枪、禁枪的组织、个人大声疾呼“不能再拖延了”,但更多人、包括一些枪案目击者甚至受害者家属却对此表示麻木,认为“只要热点一冷禁枪就又会不了了之”——而许多媒体和公众却普遍相信,他们这种想法是对的。

那么,在枪案频发的美国,禁枪为什么如此费劲?

首先,美国是有悠久私人持枪传统的国家,每当血案发生,许多普通美国人第一反应不是憎恶枪械,而是迫不及待地再去买枪、买弹防身壮胆。

2012年,美国接连发生几桩恶性枪案,尤其康州小学“12·14”枪击血案后,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大声疾呼,要在全国范围内推动“控枪法案”通过,结果这一法案出人意料地在国会曲高和寡;2013年,一些支持禁枪的组织推动在美国各地抵制枪展,结果反倒造成部分枪案高发地区枪支销量大增,一些枪支销售商更打出“限枪在即、欲购从速”的噱头大肆促销,尽管抵制者激烈批评,但的确有不少美国人“吃这一套”,市场效果极佳。《今日美国报》等媒体报道称,今年此次8月3~4日的两起恶性枪案发生后,得克萨斯、俄亥俄等相关各州的枪弹销售上升势头凶猛——其声势丝毫不逊色于“禁枪派”此番举行的禁枪集会。这再次表明,在美国“枪文化”根深蒂固的大背景下,枪案的频发并非单方面刺激禁枪、限枪呼声高涨,同时也能刺激购枪、拥枪的意愿大增。

其次,相对于山头林立、组织松散的禁枪、限枪派民间势力,拥枪派则显得“有组织有纪律”得多。

著名的美国步枪协会(NRA)成立于1871年,拥有号称500万、包括众多有影响力名人的会员队伍,旗下拥有多个基金会、研究所、众多媒体、出版社和培训机构,参与组织各种与枪械、射击有关的活动、比赛,拥有强势的经济影响力。1999年美国《财富》杂志曾在美国国会议员和工作人员中进行了一次“谁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游说集团”民调,结果NRA高居第一。

美国历史上有多达8位总统是NRA的正式会员,许多知名政治家、名流、富豪是这个协会的支持者和赞助者,它的背后有庞大的政治势力和经济利益支撑,更有宪法第二修正案这柄无往而不利的尚方宝剑。任你枪案频发,NRA都有能力将之解读为“恰表明民众需要可靠的自卫能力,也就是合法持枪的权利”。极富讽刺意味的是,就在6月29日,即埃尔帕索枪案发生前一个多月,NRA还通过施压,促使得克萨斯州通过了进一步放松枪支管制的新《得克萨斯枪支管理法》——而枪案发生后NRA多位重量级人士迅速“顶风”发表声明,称埃尔帕索枪案“充分证明《得克萨斯枪支管理法》的从宽修正不但是必要和适时的、而且是迟到了的”。

最后,政党博弈令问题复杂化。

正如许多评论家所一再指出的,近年来几乎每一次涉枪血案,都不仅会成为美国“禁枪”“拥枪”两派博弈、自我标榜和相互攻讦的平台,更会成为两党相互攻讦的“劫材”。

众所周知,前任总统奥巴马作为坚定的“限枪派”,开创了利用暴力流血枪案在网络平台造势推动限枪的先河,在他任上几乎每一次发生重大涉枪暴力案件,他都会照例大谈禁枪,并顺手将涉枪暴力归咎于枪械泛滥,将枪械泛滥归咎于政治对手共和党与步枪协会间的利益关联;而如今的执政者却是共和党人、一直走着“奥巴马赞成我反对”政治路线的特朗普,其背后的“红脖子”们固然会继续大谈“乱世需持枪自卫”的“宪法修正案高调”,近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借题发挥机会、力图把特朗普轰下台的民主党人及其支持者们,也会照例做痛心疾首状,借抨击涉枪暴力之机顺藤摸瓜、夹枪带棒地沿着枪-步枪协会-共和党-特朗普的套路影射一路,并顺便回顾一下“奥巴马的好时光”——此次两桩枪案发生后不久,久未露面的奥巴马不就毫无悬念地出场了?

2018年佛罗里达州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校园“情人节枪击案”发生后,“禁枪大讨论”照例毫无悬念地被导入共和、民主两党的党争,毫无悬念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民主党人包括奥巴马继续将悲剧归咎于“控枪不力”,而支持“拥枪”的共和党政治家则不论在案发后公开讲话中只字不提“控枪”的总统特朗普,还是公开称“控枪对预防或阻止校园枪案毫无作用”的佛罗里达州参议员、前总统候选人提名争夺者卢比奥,都一如既往地站在了“控枪”阵营之外。

此次的两桩枪案,埃尔帕索枪案枪手克鲁修斯被曝曾多次发表支持特朗普、仇视当地人口众多的拉丁裔的言论,事发前不久,他曾在网上发布“用实际行动反击‘西班牙裔’入侵”的言论——而这一言论恰是特朗普及其共和党竞选团队近期围绕美墨边境墙和非法移民问题一再渲染的核心观点之一。一些观察家指出,今年2月11日,特朗普曾亲赴埃尔帕索主持竞选造势集会,当时他在会上大谈“西班牙裔对美国的入侵”是“美国目前现实中最大威胁”,以为自己的“边境墙”计划寻找论据,当有人在会场大声询问“应该怎样对付‘入侵者’”时,特朗普曾以开玩笑口吻回应“那就拿把枪对着边境那头放几枪”——如今这位21岁的枪手正是高呼着特朗普式口号进行了这次可以在美国和平时期枪案史上排名伤亡人数第八的血腥射击。

而代顿枪案的背景则显得极为诡异:贝茨被其熟人形容为“被孤立的怪人”,他在大学时代曾因在校车上威胁同学被捕,因此不得不辍学,并随后被几乎所有同学疏远排斥;他曾在2015年被查出酒后开车,并于翌年受到处罚;他在事发当夜带着妹妹和另一位熟人到达娱乐区游玩,这似乎表明事件系偶发,但他在行凶时全副武装,且事后被人在网上发觉曾参加某个热门连线射击游戏,并用自己憎恶对象的名字命名游戏中被他打死的角色,这又似乎表明,此次凶案是经过缜密策划的。但无论如何,仅凭现有线索,是难以推断出这名至今沉默的嫌犯作案动机的。

此际正是选举活动期间,尽管两起枪案迫使一切选举活动中断,但两党政客仍然立即围绕“枪案责任”展开唇枪舌剑。民主党方面,包括参议员、总统候选人党内提名竞争者桑德斯,前众议员、出生于埃尔帕索的总统候选人党内提名竞争者奥罗克,以及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等重量级人物,死死抓住克鲁修斯言论中和特朗普竞选语言重合的词句,抨击特朗普“种族主义言行”是枪案的触媒,他们的看法得到许多地方行政领导人,如得克萨斯州长艾伯特、印第安纳州南本德市长巴托吉、圣安东尼奥前市长卡斯特罗等人的附和。而特朗普及共和党人则竭力淡化自己近期言行在枪案中的作用。特朗普在推特上表示“事情糟透了”、下令全国降半旗之余,强调枪案是“几个蠢货”的个人行为,而白宫办公厅主任穆尔瓦尼在美国广播公司(ABC)更直截了当表示:“把这个社会问题政治化毫无益处,这就是个由个别‘有病者’制造的社会事件,只能当社会事件来处理。”——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希望枪击案成为选战中影响共和党选情的“负能量”。

接连两起枪案发生后,许多接受媒体采访的埃尔帕索和代顿居民都表达了对解决枪案频发问题的悲观情绪,指出“在两党选举操作‘死循环’前提下,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禁枪”“拥枪”两派在上述局面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的结果只能是各说各话、各行其是,得克萨斯州等“红脖子”占绝对优势的州,枪械会照例更加热卖,本就禁枪严酷的纽约州等地恐会继续严防死守,而另一些双方势均力敌的州则会继续没完没了地撕下去。

正如许多评论家所指出的,枪械本身是中性的,既可以成为暴力的助推器,也可能变成制止暴力的有效工具,是否控制、如何控制,本应是另一个需要严肃、认真探讨的重大课题,而恶性暴力事件的真正罪魁祸首,是包括各种成因的反社会极端情绪、倾向,而其最大“帮凶”,则是对这种情绪、倾向缺乏有效的预警预防和应急快反机制。如果这种应对反社会极端情绪、倾向的体系不健全,预警系统失灵,应急效率低下,安全漏洞迟迟不能堵塞,不论枪控是严是松都无济于事,以美国而言,控枪最松的加州和控枪最严的纽约州近年来都发生过恶性暴力涉枪案件。

从特朗普上台前后美国政治、社会层面的对立、相互拆台、互不买账、缺乏妥协意识情况看,禁枪派和拥枪派都不会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而是会一如既往借题发挥、单边叙述,这将令两次最新恶性枪案后的美国,一如既往地呈现出各州自行其是,禁枪呼声高涨与枪械购销两旺现象并存的独特场景,而“借血案推禁枪”只能是一半美国人的想法、做法,而这种想法、做法会被“借血案推卖枪”的另一半美国人的想法、做法所“对冲”。

校对:颜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