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特尔特展现了柔软身段，倒是给中国出了一个大难题，莫非这是杜特尔特的哀兵策略、示弱策略，以独特的方式度过美国大选、无暇东顾的窗口期?

　　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上任过百日了。

　　上任之前到现在，老杜不断地打脸美国。在不少中国媒体看来，那仿佛都是给中国的亲吻。这是单相思的错觉，更是危险的错觉。

　　认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逻辑在依然奉行丛林原则、处处无间道的国际关系中，相当“图样图森破”。何况，杜特尔特打脸美国，发射的仅仅是“口炮”，并无任何实质行动。这与其说是美菲翻脸，不如说是哥俩之间的打情骂俏。

　　国际舞台上，老大哥与小兄弟的联盟，从来都免不了有摩擦、纷争乃至内讧。小弟时不时撒娇、甚或撒泼，以期望获取更大的利益，史不绝书。当然也偶尔有不甘“事大”的小弟，在大国的缝隙中，以夷制夷、以大制大，纵横捭阖，乃至成功的。比如1850年代的克里米亚战争，就是弱小的奥斯曼土耳其在英法与俄国之间挑动的大国对抗，土耳其也的确成为这场战争的唯一赢家。再如中国东北角的那个小弟，在整个近现代史上就从未停歇过“以华制夷”、“以夷制华”的游戏，逼迫中国一次次为其火中取栗(详见雪珥有关土耳其、朝鲜问题的文稿，发表于《中国经营报》)。但是，无论小弟是撒娇还是撒泼，在小弟依然还“小”时，它不可能远离大哥，不可能玩出火、玩过界，因为，这不仅不符合它自身的利益，也与其当下的能力不匹配，即便心有余，奈何力不足。

　　相比他的前任，杜特尔特在美国老大哥眼中，显然不是个乖小弟，频频撒泼。即便如此，美国人也展现了极大的宽容，其原因，不在于美国大度，而在于利益攸关，只能忍辱负重。是的，忍辱负重，做大哥未必尽是风光，有时也要忍辱，毕竟责任太大、担待太大了，容不得意气用事。这种做大哥的难处，当年的中华帝国也经常体验。只是咱中国不做大哥久矣，对此略为生疏了。

　　在杜特尔特一次次的撒泼面前，美国人总是表态一切很好，美菲关系平安无事——这并非虚词，细细推敲杜特尔特那些“口炮”，没有一项会真正威胁到美菲同盟、威胁到美国在菲律宾的根本利益。美菲的同盟关系，不论其历史成因如何，也不论菲民族主义者如何不满，其在客观上已经成为菲律宾外交的基石，在可见的未来几乎不可能改变。其中原因，不仅仅在于这种关系有着强大的历史惯性，也在于双方都早已形成了路径依赖(想想中国对金家小兄弟的无奈)，更在于菲律宾的政治体制在根本上杜绝了强人一手遮天——尽管这个国家总是偏好强人。

　　杜特尔特对美撒泼，绝非因为南海，而是因为美国对其反毒严打、侵犯人权的尖锐批评。但是，这仅仅是表面因素。从历史记录看，美国从来都不是“圣母婊”，在国际博弈中向来不惮于不择手段，其扶持的诸多小弟中亦从来不乏暴君与恶人。在美国看来，国家利益向来高于意识形态，尤其是高于仅仅作为装饰的意识形态旗号。

　　若要从杜特尔特的百日执政中找到最令美国大哥不放心的，应该首推其强烈的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在现阶段，这会导致其变得桀骜，难以被大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增加了大哥的管理成本与风险。而在长久来看，显然会对美国打造菲律宾这艘不沉的航母带来巨大变数。只是，菲律宾人民即便掀起了反对美国殖民者的斗争，又与中国何干呢?一个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的菲律宾，如果能对美国说不，它又会对中国做出什么来呢?

　　杜特尔特打脸美国，中国人在旁瞎高兴，是期盼菲律宾会在南海问题上调整立场。这实在是相当离谱的“单相思”。中菲在南海问题上的对抗，的确有美国的火上浇油，但事已至此，双方各自的回旋空间都很小了。中国不可能在领土问题上让步，菲律宾也同样难以从已获大胜的仲裁结果上后撤。即便双方都有进行双边谈判的意向与意愿，但这个仲裁结果却把双方都推向了两难的境地。从这个角度讲，仲裁已成为菲律宾的鸡肋，并且卡到了喉咙了，想弃也难。倘或仲裁真是美国人在背后捣鬼，这实在是一步妙棋：不仅将了中国一军，也同样将菲律宾牢牢地套死在这块鸡肋上。中菲的南海纷争，除非搁置争议，否则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必将以对抗性为主，这是两国不能不面对的“新常态”，对此不必有任何幻想。

　　值得探究的是，杜特尔特对美撒泼、对华撒娇的时机，实在是相当微妙。今年是美国大选年，照惯例看美国或许难以如平常那样对国际事务投注大的资源，不少外媒也认为这是中国在黄岩岛进行建设的窗口期。在黄岩岛上进行必要的基础建设，设立必要的自卫装备，本是中国宣示主权与捍卫主权的必由之路。在美国的介入下，这已经成为检验中美两国在南海上战略决心和战略意志的试金石。如今，杜特尔特展现了柔软身段，倒是给中国出了一个大难题，增加了不少顾虑。莫非，这竟然是杜特尔特的哀兵策略、示弱策略，以独特的方式度过这个危险的窗口期?对美撒泼是做给中国看?美国走“豪夺”路线，菲律宾玩“巧取”技巧，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图：十九世纪漫画。菲律宾是美国进入中国的跳板。)

　　杜特尔特的确对美国撒泼了，或许还将继续撒泼，但中国人实在没必要瞎高兴。归根到底，那是人家兄弟之间的“家务”。不要去妄猜杜特尔特是亲美还是亲华，他或许不像前任那样亲美，但绝对不可能亲华。我们必须牢牢记住的是，他绝对是亲菲的。

　　国际舞台从来都不是一个童话世界，国与国的“感情”从来都是利益的包装而已。中国曾经无数次地吃过踹门而入、明火执仗的强敌的苦头，也同样无数次地吃过笑脸相迎、甜言蜜语的小弟的苦头。当无论大国小国都如此娴熟地“欺人”时，我们却往往擅长于“自欺”，这是我们必须记取的血的历史教训。

　　不可捉摸、翻云覆雨的杜特尔特，给中国带来的最大挑战或许是：如何坚持自己的战略定见、战略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