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远举

4月5日，货车司机金德强，途经唐山市丰润区超限检查站时，因北斗定位掉线，被处以扣车、罚款2000元。或因不能接受此罚款，金德强服农药自杀，最终抢救无效去世。金德强的自杀，引发了社会舆论的痛惜与广泛同情，随后，讨论朝着深层次进行。

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北斗，并不是直接与卫星北斗关联，而是指的一种道路安全监控系统。根据《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规定，总质量12吨以上的货运车辆必须安装汽车行驶记录仪，以防止疲劳驾驶、车辆超速等交通违法行为，保障车辆行驶安全。未安装合规行驶记录仪的货车，无法通过年审。

目前货车使用的车载终端都是双模机，能接收北斗和GPS两种信号，然后通过内置SIM物联网卡，将数据传输给平台。传输到各个省级监控平台，省平台再上传到全国货运大数据平台。全国任何一个货车的实时状态都可以调出来，车辆位置、速度、司机是谁、开了多久都一目了然，的确能够提高物流行业的运输安全。

显然，这是一个复杂的技术系统，会出现各种故障。车辆处于地下室、隧道等地方，接收不到卫星的信号，或无法将数据传出，或者SIM卡欠费停机，这种情况下就会设备离线。当然，司机因为想多开车，故意损坏和改装设备，逃避监控，也是一种很现实的可能。

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当事司机所使用的车载终端设备运营商透露，该司机的设备去年12月起就处于离线状态。这么长时间，作为司机的确应该察觉到。客观地说，不管是作为职业义务，还是作为行业经验，一个货车司机，都不会完全忽视北斗监控。通过技术进行监控，防止司机疲劳驾驶，是高速公路安全的重要一环，如果司机不对监控失效负有任何责任，那么，整个监管逻辑就会失去关键的一环。

不过，事情还有另外一面。

设备运营商既然能够监控终端情况，当设备离线时，是可以实时发现的，那么，就应该及时通知司机。没有这一步，监管方就不能说自己没有责任。既然有能力事中监管，就不能把监管都放在事后罚款这一环，这难免让人想到故意挖坑。

法律经济学中有个汉德公式：B<PL。B：预防事故的成本；L：一旦发生事故所造成的实际损失；P：事故发生的概率；PL：（事先来看）事故的预先损失。简单地说，就是谁最容易预防事故，那么谁就有责任预防事故。

很显然，在预防掉线这件事上，监管服务的提供方与司机都有责任。考虑到监管的设备、服务都是强制要求购买的，这会使得责任的天平更应该向监管方倾斜，然而，目前政策并没有对监管方义务的强制要求，责任全部落在了司机头上，这是不合理的。

而在这种不合理背后，有着更深刻的社会现实。

某种程度上，卡车司机是一个经营群体，而不是纯出卖劳动的群体。这造成卡车司机的几个特征。

第一，中国货车司机，本质上大多仍然是个体经营。虽然有运输公司，但多采取轻资产模式运行，司机自己带车挂靠。卡车司机多是自己买车，一次性投资大，负债一般也比较高，政策风险、经营风险都比较显著。

第二，一个行业中有大体量的企业的时候，有行业协会的时候，往往政策博弈能力更强。哪怕是一个小企业，老板也有资源，有能力找找关系，活动一下。但个体的货车司机，分散在全国道路上，文化程度不高，网络话语权也低，是毫无博弈能力的。这是行政垄断，或者过度的行政监管最好下嘴的一个群体。

第三，既然是经营，就得自己谋划减成本增收，找货源，找维修。此外，毋庸讳言，还得想办法超速、超载，不被罚款，遇到罚款，得会社会化，递烟送钱，这都是中国的现实。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处世之道，经营差异就会体现出来。

有赚钱的，也有不赚钱的。很不幸，金德强应该属于后者。从他自杀呼吁，说自己憋屈一生也能看出，他或许并不是一个中国语境下的好的“个体户”。某种程度上，他是最好下嘴的群体中，最好下嘴的那块肉。

当然，这绝不是说他的遭遇有某种程度上的合理性，而是说，社会应该更好地保护这样的经营者。放到更大层面，无数像货车司机这样的小微企业、小微生产者，是中国经济的基础。保护好他们，才能保护好中国经济的发展。监管当然要有，但要适度、合理。

舆论只能关注到零星的爆发性事件，而且往往呈现出情绪化一边倒的特征，前段时间，货车司机超载造成事故，舆论一片呼吁要求入刑。这个不符合法律常识的话题，没有得到立法者的回应。现在，司机自杀，舆论又普遍同情，完全忽略司机的义务。所以，舆论只能起到推动作用，真正解决问题，还得在拥有更多行业知识、经验，了解更多实际情况的行业内部去解决。

如今，货车司机的声音，仍然只是零星发言，作为一个群体，仍然是失声的。任何单纯被管理，没有任何权利的群体，都会受到过多的压力，这对于找到最佳方案，促进行业发展也是极为不利的。

美国的卡车司机协会历史悠久，拥有140万名会员，强大的卡车协会，用非常完善的行业制度，保护了司机的利益。比如，协会规定了货运价格、司机工资，规定了每天11小时的工作时间。

显然，行业协会也可以促进司机形成行业共识，比如拒绝超载，拒绝疲劳驾驶。行业协会的作用，还可以提升司机群体的博弈能力，能使得司机作为一个群体，在路政、运管、交警、舆论面前，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被管理者，而是一个积极参与行业发展的群体，从而推进监管的合理性，提高监管的效率。

作者系媒体评论员

（校对：颜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