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匪之巢
2018-01-04 10:01      作者:方亮     来源:中国经营网

  “一代巨匪”本·拉登命丧巴基斯坦,美国总统奥巴马忙不迭地以胜利者姿态将消息通报全世界。当其声音尚在人们耳边回响,美国已大动干戈地用航母将拉登尸体葬入了北阿拉伯海。

  消息传来,美国人民走上街头为仇人的暴毙而狂欢,官员们外出把盏庆祝甚至让北约布鲁塞尔总部内空无一人。这一切都与美国政府的小心谨慎形成了鲜明对比。在为拉登举行的“葬礼”上有军乐队和礼炮相伴,华盛顿对这位10年前夺走数千名美国人生命的恐怖大亨丝毫不敢怠慢,让他走得还算风光体面。

  谨慎的背后是对伊斯兰世界民意的敬畏以及对拉登身后留下的基地组织的恐惧。基地组织历经半个多世纪思想和组织上的发展,拉登之死的结果显然不会使其迅速萎缩,工业和信息社会的脆弱反而愈发广泛地为其留下“机会之窗”,谁也无法肯定拉登的死不会带来又一个“9·11”。美国政府一再强调对拉登的海葬遵循了伊斯兰传统,其中深意颇让人思量。而且,海上是没有坟墓的,所以不必担心这世上会多出一处伊斯兰圣地。

  巨匪已死,恐怖未已,美国人在欢庆的同时仍睁着一双警惕的眼睛。当拉登的尸身已无从寻觅时,世界开始重新打量他留下的基地组织。

  库特卜指向远方

  1966年8月29日黄昏,一位名叫赛义德·库特卜的穆斯林被埃及政府绞死。在此之前,纳赛尔领导下的埃及已经尝试了种种手段将库特卜“招安”,但均未获成功。搞政变上台的纳赛尔十分清楚将这位极端伊斯兰思想集大成者、极端分子中先知式的人物处死的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就像库特卜面对前来”招安”的友人所说的那样:“如果他们杀掉我,我的话就会更有力量!”

  但是,当威逼利诱均无法奏效时,纳赛尔最终还是选择了用死亡让库特卜的大脑停止运转。

  绞杀之后,政府坚决不肯将库特卜的尸首交给其家人,目的同眼下美国政府如出一辙:防止其陵墓成为穆斯林的朝拜圣地。相隔半个世纪,同样的命运竟在库特卜、拉登这对师徒身上重演。

  上世纪40年代,当埃及仍未摆脱被英国殖民的命运时,远在美国求学的库特卜心中对西方的仇恨和鄙夷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一篇题为《世界是个不孝的孩子》的文章中,库特卜写道:“埃及教会了希腊,希腊教会了欧洲,但欧洲却抛弃了自己的恩人,还打她。当我们来到这里,请求英国归还我们权利,世界帮着英国与正义为敌,当我们请求制裁犹太人,世界也帮着犹太人与正义为敌。”

  带着这种对西方的恨,这位在出国前就已经十分有影响的伊斯兰作家回到了祖国,与他一同回来的是用武力应对西方的斗争路线。他曾说:“欧洲或美国的白人是我们的头号敌人”、“白人是全人类的敌人,一有机会就应该加以消灭。”

  此时的埃及仍处于法鲁克王朝的腐败统治与英国殖民者的奴役之下。在腐朽的国王整日忙于作乐和出卖国家利益之际,埃及社会处处涌动着反抗浪潮。与库特卜同出于极端伊斯兰思潮之中的“穆斯林兄弟会”以及后来成为埃及总统的纳赛尔所领导的“自由军官组织”成为所有反抗力量中最为有力的两股。但最终,捷足先登的是纳赛尔,一场政变让他成了这个国家的新主人。2500年来,埃及第一次由埃及人自己来统治,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国家重新站在了起跑线上。

  “ 穆斯林兄弟会”原本也参与了政变,尽管出力不多。政变成功后他们与纳赛尔在国家前途问题上发生了根本分歧。拿枪的军人们压根没法同手握《古兰经》的穆斯林学者们同心同德,后者用伊斯兰教法治理国家的主张在军人们看来与谋反无异。双方渐行渐远,直至公开对抗。原本在归国后已经接受邀请在政府中任职的库特卜也终因政见不合而与纳赛尔分道扬镳。

  1954年10月26日,一名“穆斯林兄弟会”成员在纳赛尔的一场公开演说中向其连开八枪。在相当近的距离下,纳赛尔奇迹般地幸免于难。一场针对“穆斯林兄弟会”的大搜捕随即展开。库特卜也因与该组织的联系而身陷囹圄。尽管此后纳赛尔曾赦免其罪,但最终还是将其送上了绞架。

  极端组织眼中的一位圣贤就这样随风而逝,没有留下一块墓碑,却把一本在狱中所写的《里程碑》留给了追随者。此后,这本书成了极端宗教分子的精神指南。

  萨达特之死

  就像库特卜自己所说的那样,被杀掉后,他的话变得更加有力。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他的追随者,其中便包括在拉登死前一直身为基地组织二号人物的艾曼·扎瓦西里。在库特卜被杀之前,扎瓦西里的舅舅马赫福兹·阿扎姆曾在狱中与其相见。库特卜曾经教授他语文课,后来他又为库特卜担任律师。两人一直保持着忘年之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库特卜专门指定阿扎姆为他处理自己的遗产,两人关系可见一斑。

  正是在阿扎姆的影响下,扎瓦西里开始热烈地崇拜为信仰而牺牲的库特卜,并将其遗作《里程碑》奉为人生指南。一次偶然的小事显露出少年扎瓦西里的性格与政见。一次,扎瓦西里与弟弟刚做完祷告,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时任埃及副总统的侯赛因·沙非,后者提出捎两兄弟一程,结果换回的却是扎瓦西里的嘲讽:“我不想和一个参与审判杀害穆斯林的人坐同一辆车。”

  当 1981年扎瓦西里不管不顾的回敬给埃及的警察局长一记耳光时,熟悉他当年那件“小事”的人都不会感到惊奇。此时,当年的勇敢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新的极端组织“伊斯兰圣战组织”的领导者。当时,继任埃及总统的萨达特也将纳赛尔的政策继承了下来,继续对宗教极端势力实施围剿政策。以至于后者仍时时将世俗政权看做头号敌人。1981年,在埃及庆祝十月战争八周年的庆典上,三名混入阅兵部队的极端分子驾驶战车直接冲到了主席台前。一颗手榴弹加上30多发子弹将埃及新一代强人总统送入历史。

  推翻法鲁克王朝时,“穆斯林兄弟会”被军人们抢了先,这一次,扎瓦西里的“伊斯兰圣战组织”又被同门组织抛到后面。但是,刺杀仅过了10小时,扎瓦西里就与同伴们开始策划新一轮恐怖袭击。他们瞄准了萨达特的葬礼,试图一击之下将埃及所有官员和多位外国政要一块送上西天。结果,行动还在准备阶段时即被识破,扎瓦西里也被送入监狱。就是在这里,扎瓦西里被警察局长赏了一记耳光,他毫不犹豫地回敬了回去。这位父母双方家族出过艾兹哈尔大学和开罗大学校长的战士的粗鲁举动让他赢得了许多狱友的尊重。

  刺杀萨达特时,埃及的极端势力已成燎原之势,库特卜昔日的理想在包括扎瓦西里在内的众多传人的努力下得以初步实现。只是,距离库特卜的极端思潮真正开始如其所愿的那样消灭白种人,还要等上好多年和几个重要人物的出现。

  其中一人在狱中与扎瓦西里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他便是在伊斯兰极端分子中有着极高声望和影响力的“盲教长”奥马尔·拉赫曼。这位自幼便因疾失明的伊斯兰理论家和神学家凭借着在开罗艾兹哈尔大学所获得的宗教博士学位而被众多极端分子奉为权威,他发布的圣令为多起恐怖事件奠定了道义基础。

  萨达特遇刺之时,拉赫曼领导的“伊斯兰集团”组织和扎瓦西里领导的“伊斯兰圣战组织”已经是埃及极端组织中实力最强的两股。但两位领袖在埃及宗教事业的前景问题上却有着不同的看法,更在谁应担负领导责任的问题上产生争执。

  这种分歧折射出极端分子之间的斗争,显然,大家都需要一股外力来让所有人团结在一起。此时,这股外力最好的扮演者无疑就是正对阿富汗进行侵略的苏联。

  拉登的战争

  1979年于亚洲腹地爆发的这场战争成为全球几乎所有重要力量的总动员。其中,伊斯兰极端分子从全球各个角落赶来帮助自己的阿富汗穆斯林兄弟,巴基斯坦一侧的普什图人挥舞着鸟枪直接翻越了兴都库什山来到阿富汗打击“苏寇”。美国中央情报局与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则实现联手,帮助培训这批极端分子,使得他们其中的许多人成为日后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中坚分子。后来基地组织对美国发动了致命一击,美国人则在十年后击毙其首领拉登,历史的讽刺是颇值得玩味的。同样,必须承认,阿富汗战争也是基地组织发展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阶段。扎瓦西里、本·拉登和拉赫曼这些基地组织中坚人物先后来到阿富汗参与对苏作战。

  同样也是这场战争让基地组织的发展史终于脱离埃及而进入更加广泛的地理范围内,其中拉登这个来自沙特的富豪的加入为基地组织增添了“多国血统”。

  凭借着极高的智商与情商,土木工程专业出身的豪门子弟拉登在石油工业大发展的背景下从建筑业一跃进入石油产业,成为巨富。

  除了金钱,宗教则是拉登另一个致力追求的目标。同扎瓦西里、拉赫曼等人相同,他深受库特卜理论的影响,坚信用武力捍卫乃至弘扬伊斯兰价值。所以,在苏联侵略阿富汗的战争打响的第一时间里,拉登就赶到了巴基斯坦白沙瓦。

  有一种说法是,扎瓦西里和拉登就是在这里首次相遇的。另一种说法是,扎瓦西里获释之后赶赴沙特,在那里与拉登实现了第一次会面。总之,不管这次会面发生在哪里,可以肯定的是,它都对基地组织的形成发挥了重要作用。

  此后,拉登在沙特拉起了一支队伍,直接赶赴阿富汗前线参加战斗。他拿来大笔金钱,慷慨的分发给从全球各地赶来参战的穆斯林青年,并将自己成立的接待机构命名为“阿富汗服务局”。

  仅靠激情及金钱毕竟换不来战斗力,在一系列战斗中,拉登和伙伴们的表现只能用可笑来形容。但不管怎么样,他一直在坚持战斗。同样在坚持的还有返回埃及的扎瓦西里。

  “穆斯林兄弟会”诞生和库特卜的理论成型之后,伊斯兰极端思潮及其催生的组织经历了迅速发展的黄金时期,但其间一直存在着路线之争。根本的分歧在于:应该首先对付眼前的敌人还是远方的西方国家。

  扎瓦西里一直坚持前者,认为埃及世俗政府才是头号敌人。在拉登坚持奋战在国际阵线上的时候,扎瓦西里则仍将枪口对准开罗。与其坚持同样理想的还有盲教长拉赫曼。这位被广为尊重的宗教权威在获释之后被埃及政府驱逐,而后辗转来到了美国。他在那里发展信徒,但终因卷入了一场恐怖袭击中而被监禁。但牢笼没能束缚拉赫曼,他的圣令仍从狱中不断传出。当进入90年代埃及政府对伊斯兰极端分子来了一次空前的大搜捕之后,拉赫曼和扎瓦西里同时决定予以反击。

  1997年,拉赫曼麾下的“伊斯兰集团”在埃及旅游胜地卢克索对外国游客发动恐怖袭击,几十名无辜平民惨遭屠戮。扎瓦西里也参与到了这次袭击的策划和实施上来。但事实的发展表明,极端势力走到了一个瓶颈期,其目标与组织人员终究要经历一场大变动。极端分子中出现了一场大争论:肆无忌惮地屠杀平民究竟是不是正义的?

  这场争论意义重大,其结果是卢克索惨案发生1年后,扎瓦西里领导的“伊斯兰圣战组织”宣布放下屠刀,拒绝暴力活动。当然,扎瓦西里本人并不在其列,他因此而离开了自己亲手成立的这个组织。去寻找可以帮助实现理想的人。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宣布了伊斯兰极端分子的使命:美国人犯有三大罪行,其一,在海湾战争结束7年后仍占领沙特;其二,造成了100多万平民的死亡;其三,残害阿拉伯国家扶植以色列。因此,他宣布,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对真主和穆斯林所发动的一场战争,杀死美国人及其盟友是所有穆斯林的使命。

  无独有偶的是,已经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转移至苏丹的拉登也通过一位宗教权威发布了圣令。这位名叫哈耶尔的权威称,13世纪时一位名叫塔米亚的教长曾称,蹂躏过巴格达的蒙古人虽然宣布皈依伊斯兰教但终究不是纯粹的穆斯林,他们仍然要被消灭。因此,哈耶尔称,就像当时所有的蒙古人都是有罪的一样,对美国平民的袭击是正义的。

  原本在路线上有着分歧的拉登和扎瓦西里终于一同将“远方敌人”美国列为了需要首先打击的目标,而哈耶尔的圣令则为将导致平民大量死亡的恐怖袭击扫平了道义上的障碍。

  此后,身在狱中的拉赫曼同样发出了教令:“施以最暴烈的复仇,切断与美国人、基督徒和犹太人的所有联系,把他们撕成碎片,摧毁他们的经济,烧掉他们的公司,打破他们的和平,击沉他们的船只,击落他们的飞机。在海上、地面和天空杀死他们!”

  思想上已做好准备,人员储备亦十分充足,待到扎瓦西里和拉登正式宣布联合抗美之后,基地组织横空出世。此后,拉登将自己盘算已久的袭击计划和盘托出。几年后,“9·11事件”爆发。

  从库特卜到扎瓦西里和拉登,极端伊斯兰思潮经历了数次浴火重生。其间发生的争论和转向反映出恐怖势力本身对目标的犹疑与不确定。拉登及扎瓦西里原本希望通过对美国的致命打击迫使其从阿拉伯国家撤出,但这实际上却是拉登最大的一个战略误判,袭击带来的是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疯狂报复。同“9·11事件”之前相比,阿拉伯国家的境遇更加糟糕。

  所以,当拉登死后一些伊斯兰宗教团体站出来宣称他的死有利于人们摆脱对穆斯林所持有的暴力、残忍印象的时候,人们分明可以看出,拉登、扎瓦西里及其基地组织终究只是伊斯兰世界中的一小部分人。甚至就这一小部分人本身来说,其未来也有着相当的不确定性。当年坚持首先打击埃及世俗政府的扎瓦西里极有可能继任基地组织一号人物,基地的未来又将如何演绎,许多问题值得人们接着关心这群危险的圣战士。